二人此刻歇息的地方乃是一处凉亭,建于山崖边一块向外伸出的巨石上,人处其中仿佛立于江水之上,滔滔长江水拍打石壁的声音就在脚下,莫说是男子,即便是敏之这样的小女子,都要生出“幸甚至哉,歌以咏志”的念头了。
只是亭中立有一石碑,上刻四字,因碍着了敏之远眺的视线,她便有些不待见那块碑,连那上头写的是什么都未曾留神看。
隶铭瞧着好笑,这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说来就来。便故意逗她问:“你可看见这碑上四字了?”
“恩,瞧见了,”抬眼扫一遍,“江天一览嘛。”
“那你可知,这四字是谁赐的?”
敏之这才抬眼仔细瞧了一遍,可惜这碑有些年代了,朱刻的部分经年江风侵蚀,便不太认得清。是以仔细看过之后,敏之才摇摇头:“不知道,看不清。”
隶铭险些笑出声,这丫头倒是实在。
“此碑正是圣祖康熙爷下江南时赐了在此的。”隶铭自然早已知道她金家祖上身份,原本是想看看金家大小姐在此地见着圣祖爷的御笔朱批是何反应。
不成想,敏之闻言先是一怔,震惊过后,一双柔荑却暗暗握紧了拳头。面上神色难辨,却怎么看都不是惊喜的模样。
隶铭看她不言语,唯恐是哪里得罪了她,良久,方才小心翼翼的问:“你没事吧?”
敏之恍然发觉自己反应过了头,可是喉间哽咽发声不易,想要收回神思更是困难,只呆呆望着那江水,似是呓语,又似向隶铭解释。
“敏之幼时,祖父尚在。彼时祖父任职京中,常有庶务往来各地。祖父武人,诗书不通,但武人忠义,于执务上便是绝无假公济私。是以那一次祖父带着我们兄妹三人前去渤海边履职,祖母想起时每每便说他是吃错了药。”
说到这里,一双眸子略略抬起看了一眼隶铭,旋即又垂下,但隶铭眼尖,已见泪盈于睫,目中微红,虽不知为何,却实在是心生不忍。
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,也是第一次知道,长城竟是自渤海中而起。”敏之又向着隶铭艰难一笑,起身将手抚上石碑,“昔年圣祖立于此地,必是见江天一线,其景壮阔,胸中豪迈如何能抒,才赐字立碑以敬此景。若他地下有知,见到如今江山半壁,风雨飘扬,不知会作何感想......”
“敏之!”她所言岂止大逆不道,隶铭不得已出声喝止,叫出口才发觉自己僭越了。
“抱歉......”
“抱歉......”
二人同时道歉,隶铭是为的自己情急之下直呼她闺名,敏之是为的自己的胡言乱语。
“一时不察,说得太多了,叫陆公子见笑。”敏之收回心神,再次抱歉的福一福。
“无妨,只是别叫别人听去了即可。”
隶铭开了折扇,虚扇几下又“啪”地合上,心中不禁长叹:一小女子竟有如此胸襟,吾辈男子皆不如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