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英没有酒量,却又贪杯,所以醉得最快。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子旁,拧开收音机,说:“有…酒岂能无歌?!”
收音机里传来电影红星那绵绵的声音:“……浮云散明月照人来,团圆美满今朝最,清浅池塘鸳鸯戏水,红裳翠盖并蒂莲开……”
毓信跑过去关掉这靡靡的歌声,痛饮一口,恨声而论:“如今都什么样的局势,国运已如奉漏瓮以沃焦釜,东北,华北,江浙……多少同胞正被铁蹄蹂躏,只有这上海,还花好月圆,歌舞升平,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!”
王家祺点头赞同,道:“那,我吹一首歌来为你们送行……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琴,呜呜地吹奏出一曲《五月的鲜花》:
“……
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
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
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,
他们正顽强地抗战不歇。
……
敌人的铁蹄已越过了长城,
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。
‘亲善睦邻’和卑污的投降,
忘掉了国家更忘掉了我们。
……
再也忍不住这满腔的怨恨
我们期待着这一声怒吼
怒吼惊起这不幸的一群
被压迫者一起挥动拳头”
家祺的口琴清越激扬,既有对友谊的深情婉转,又有对民族垂亡的高昂斗志,众少年都放下酒杯,凝神细听,或者跟着轻声吟唱。
就在家祺吹奏乐曲的时候,楚尧走到了落地窗前,因为他刚刚在家祺的琴曲声中,却听到了另一样他熟悉的叮咚音乐。
他的目光,立即被院子里的一个人吸引住了,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毓信小妹——泊菡。
她一袭白衫,正坐在紫藤廊下的秋千上,专心地赏玩着一件东西,八音琴悠扬的“叮叮咚咚”之声正是从她手中发出,而金玫瑰上那枚钻石的火彩,在阳光的反射下,正在她乌黑细密的额发上投映出七彩斑斓的华光。
楚尧心跳得厉害。当初毓信告诉他项链在珠宝铺子易手,得了一百五十块钱。他虽高兴解决了船票这个最大的难题,但转念一想,将永远见不着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,心里不知痛惜了多少次。
此时,骤然听到熟悉的旋律,不由得信步庭外,就想亲眼看看女孩拿在手上究竟是不是那件项链。
视线随着足步的移动,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她低垂的眼帘上一匝密密长长的睫毛,高高的鼻梁,微带笑意的樱唇,小巧精致的下巴……这样安宁的午后,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在地面投印出细碎而斑驳的光影,翠如琉璃的紫藤长廊里,坐在秋千上的白衣少女……楚尧仿佛走进了一幅美好到近似梦幻的图画中。
听到有足音临近,少女抬起了脸,那双剪水秋瞳里的晶光第一次落在楚尧的脸上。
楚尧心跳到嗓子眼,就连呼吸也不能匀停,这样的感觉,长大至今,从未有过。
“你好……小妹?”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掌中,果然,见到了娘亲的遗物。